“什么也不說，祖國知道我”
——走進中國第一支核潛艇部隊官兵的精神世界
新華社青島１０月２９日電（陳萬軍、李宣良、吳登峰、王慶厚）天空高遠，那是山岳的情懷；
百川激蕩，那是大海的胸襟；
在深海里，在大洋上，核潛艇基地官兵，用山岳般的擔當，挺起了民族的脊梁，用大海般的胸襟，守衛(wèi)著祖國的安寧。
“即使我倒下，也要倒在戰(zhàn)位上”
反應堆已經(jīng)啟動，核潛艇就要遠航。
一名年輕的士官抱著一臺便攜冰箱急匆匆登上潛艇，冰箱里裝滿了需要冷藏保存的藥物。
他叫郭金海，核潛艇機電部門電工班班長，這已是他第６次出海遠航。
前幾天，艇長吳昌弟看望正在醫(yī)院接受治療的郭金海，無意間說起潛艇又要遠航。沒想到郭金海一下子從病床上坐了起來：“這么重要的任務，咋不告訴我？”艇長看他著急的樣子，趕忙解釋說：“你身體免疫力低，到海上吃不消怎么辦？”
郭金海上次遠航歸來，身體內(nèi)的白細胞數(shù)量還不到正常人的一半，不得不住進醫(yī)院接受治療。
郭金海向醫(yī)生申請?zhí)崆俺鲈?，醫(yī)生斷然拒絕：“如果白細胞數(shù)量再減少，誰也救不了你！”他急了：“請相信，我能挺得??！”
“金海，你才３０出頭，身子垮了，后半輩子可怎么辦啊？”聽說郭金海要抱病出海，從未對丈夫說過“不”的妻子流下了眼淚，“你不考慮自己，也得想想孩子和父母??！”
是夜，郭金海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他的思緒飛向了心愛的戰(zhàn)艇，飛進了伴隨他多年的戰(zhàn)位。“我要跟戰(zhàn)友們?nèi)ミh航！”他下定決心。在郭金海的一再請求下，專家們經(jīng)過商議，決定破例給這名戰(zhàn)士準備一個便攜冰箱，裝上需要用的藥品，讓他帶到艇上。
郭金海上艇后，戰(zhàn)友們考慮到他身體虛弱，紛紛要替他頂班，郭金海卻說什么也不同意?！拔也皇莵砜达L景的，即使我倒下，也要倒在戰(zhàn)位上！”遠航一個多月，每天三更倒，每更８小時，他沒落下一次。
當年年底，他被評為“海軍十大杰出青年”。
走進核潛艇官兵的精神世界，總有一種大愛令人動容，總有一種選擇令人欽佩。
去年，士官倪江所在艇隊擔負戰(zhàn)備值班任務。一天，正在工作崗位上的倪江突然腹部劇烈疼痛，被緊急送往醫(yī)院救治。
診斷結(jié)果為腎結(jié)石，且結(jié)石較大無法自然排出，醫(yī)生建議立即住院進行藥物治療?！靶枰玻岸嗵?？現(xiàn)在部隊訓練正緊張，我可耗不起，還有沒有其他辦法？”倪江問醫(yī)生。
“體外碎石手術(shù)時間短，但很痛苦，對身體傷害也大?！贬t(yī)生回答?！爸灰?，怎么都行！”倪江向醫(yī)生懇求。
可是，由于倪江體內(nèi)結(jié)石部位比較特殊，醫(yī)生認為風險太高，不同意為倪江進行體外碎石手術(shù)。沒想到，倪江悄悄找了一家地方醫(yī)院進行體外碎石。
碎石治療進行約１０分鐘之后停了下來，倪江忙問為什么，醫(yī)生說：“已經(jīng)達到了人體耐受極限，必須等身體恢復后再治療?！?/p>
倪江強忍疼痛，懇求醫(yī)生：“我能忍住，請你繼續(xù)！”
手術(shù)繼續(xù)進行。５分鐘后，結(jié)石被擊碎。
“我還沒見過你這么不要命的病人！”醫(yī)生感慨。
“什么也不說，祖國知道我。”在核潛艇官兵的詞典里，沒有退縮和畏懼。他們寧可自己千難萬險，也要確保核潛艇安全無恙。
一次遠航時，核潛艇動力艙一個蒸汽閥出現(xiàn)泄露。２００多攝氏度的蒸汽在高壓下噴出，如果不及時排故，將釀成災難性后果。
官兵們都知道，動力艙里搶修，那是與死神掰手腕。緊急關(guān)頭，機電長李勝弟第一個沖入艙內(nèi)，緊接著操縱員張永才也飛身跟進。
蒸汽水霧使得整個艙室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設備。李勝弟和張永才戴著石棉手套，順著密密麻麻的管道一根一根地往前摸。石棉被燙的吱吱直響，皮膚被烤得鉆心般疼。李勝弟、張永才全然不顧，終于找到故障閥。
一圈、兩圈、三圈……一直轉(zhuǎn)了１００多圈，兩人終于將閥門關(guān)閉。而此時，他們的雙手早已被燙得血肉模糊……
“怕死別干核潛艇！”李勝弟舍生忘死排故幾十次，每一次往上沖，掛在他嘴上的總是這句話。
在使命與生命之間，核潛艇官兵用生命踐行使命。
就在那次創(chuàng)紀錄的長航凱旋之際，官兵們駕馭著戰(zhàn)艇回到祖國的懷抱?！坝率總?，站起來接受祖國的檢閱！”艇長孫建國發(fā)出動員。
一聽到“祖國”二字，身體已嚴重透支的官兵們瞬間精神抖擻，個個昂首挺胸，健步登上碼頭，疲倦的面容上洋溢著勝利的喜悅。
面對高揚的五星紅旗，官兵們熱淚盈眶……
“不要問我在哪里，問我也不能告訴你”
“我不能陪你走完一生，一輩子欠你的情。希望你不要難過，把孩子帶好，再組織一個幸福的家庭……”
在核潛艇艇員董福生的抽屜里，一直保存著一封自己寫給妻子的“遺書”。
其實，與其說這是“遺書”，不如說是核潛艇官兵對親人愛的表達。
走進核潛艇官兵的精神世界，總有一種深情令人感動，總有一種犧牲催人淚下。
于勇從海軍工程大學畢業(yè)分配到基地，第一次隨艇遠航執(zhí)行任務時，一名老班長提醒他，要在出發(fā)前給家人寫上幾句話，把自己的東西整理好，把要辦的事情交代好。
“剛開始我不理解，老班長笑著說，這是潛艇艇員的慣例?！庇谟禄貞?，“等我理解了回過神來，心跳突然加快?！?/p>
看著老班長坦然的樣子，于勇很快鎮(zhèn)靜下來，一種光榮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
于勇在核潛艇上負責反應堆的操縱?！罢麄€艇的安全，甚至全艇戰(zhàn)友的生命，都握在我們一雙手上。”從那一刻起，于勇給自己定下一個目標：一個月摸清管路，三個月成為骨干，一年內(nèi)通過全訓。
經(jīng)過艱苦努力，這些目標全都實現(xiàn)了。后來，于勇成為基地核動力操縱專家?？伤麅?nèi)心最虧欠的就是妻子。
那一年，妻子懷孕，由于過度勞累而流產(chǎn)。當時，于勇正在執(zhí)行遠航任務。
兩年后，妻子再次懷孕，因為同樣原因再次流產(chǎn)。接到電話趕回家中的于勇，看著失聲痛哭的妻子，竟一時語塞，不知如何安慰，更不敢把第二天就要執(zhí)行任務的事告訴妻子。
第二天一早，趁妻子還沒醒，于勇狠了狠心，和岳母說了聲“我還有事，辛苦您多照顧”，就匆匆返回部隊……
“既然選擇了核潛艇，就要愛她一輩子，忠誠她一輩子?！庇谟抡f。
機電長李云生在核潛艇上一干就是２０年。２００２年，執(zhí)行遠航任務的前一天，李云生的妻子從老家打來電話報喜：女兒出生了。他在艇上與戰(zhàn)友們分享當上爸爸的喜悅。
４０多天后，遠航凱旋的李云生卻得到了一個噩耗：孩子因患黃疸夭折。
２００７年，李云生又一次執(zhí)行遠航任務。出航前，家里打來電話，告訴他父親病危。他很想請幾天假，回家盡一份孝。但他是機電長，出航前的準備工作繁多，實在無法向領導開口。
遠航歸來，父親已經(jīng)去世。李云生來到父親的墳前，長跪不起……
人生，總有一些遺憾無法彌補。使命在肩的一代代核潛艇官兵，把這樣的遺憾深藏于心、默默承受。
基地裝備部副部長韓黎賓因父親病危，請假回去探望。沒想到，前腳進了家門，后腳就接到電話：“部隊要遠航”。看著昏迷不醒的父親，韓黎賓知道這是他們父子之間的生死離別，他跪在父親床前，緊緊拉著父親的手，泣不成聲……
７９歲的老母親看透了兒子的心思，握著老伴的手說：“你讓兒子走吧，他干的是國家的大事，咱不能拖后腿?！蹦且豢?，韓黎賓發(fā)現(xiàn)昏迷的父親眼角竟然流下了淚滴。
遠航歸來，父親的墳頭已長出凄凄青草。
婚喪嫁娶，這些普通人身邊再普通不過的事，發(fā)生在核潛艇官兵身上，竟是如此的酸楚悲戚，如此的曲折傳奇。
“核潛艇第一兵”劉忠文的婚禮定在了年末。良辰吉日，美酒嘉賓，新娘子已迎進家門，卻不見新郎的蹤影。
萬般無奈，劉忠文的父母硬拉著尚未出嫁的女兒套上“男兒裝”，在眾人面前來了個“姑嫂拜堂”。一個新郎缺席的婚禮，就這樣開始了。
而那時，劉忠文正隨著核潛艇航行在碧海深處。他說：“婚禮是人生中的大事，但再大也大不過遠航?！?/p>
同劉忠文一樣，核潛艇兵趙金平因為執(zhí)行任務，先后三次推遲結(jié)婚。第四次，他的父母和未婚妻的父母都不干了，按當?shù)仫L俗習慣，讓新娘抱著一只公雞入了洞房。
而對于士官徐吉華來說，他的故事更具“喜劇色彩”。
一次，徐吉華和妻子在武漢登記住宿，服務員在辦理完入住手續(xù)后偷偷地報了警。當警察出現(xiàn)在他們夫婦面前時，拿著結(jié)婚證左看右看，怎么也不相信這證是真的。直到打電話到單位，才解了圍。
原來，他們結(jié)婚證上的照片不是倆人一起拍的，而是從兩張不同照片上剪下來拼接到一起的。
當年，徐吉華回老家結(jié)婚時，到鎮(zhèn)上拍結(jié)婚照，可要一周后才能取。只有５天假期的徐吉華根本等不及，于是倆人各拿了一張一寸照片就到鎮(zhèn)上辦登記。在民政人員的“關(guān)照”下，他倆領到了結(jié)婚證，沒想到卻惹出這樣的笑話……
“不要問我在哪里，問我也不能告訴你。我們是中國海軍潛艇兵，航行在無邊的海洋里……”一首官兵們深愛的《潛艇兵之歌》，唱出了他們的誓言和擔當。
“不是我們心中沒有愛，只是我們對那片海愛得太深?！被卣瘏栄用髡f。
在厲延明的辦公室里，一直保存著幾瓶從大洋深處采集來的海水。采集大洋水，是他隨核潛艇出征時形成的習慣。
每當核潛艇航行到陌生的大洋，年過半百的厲延明都會像年輕的艇員一樣激動：“大洋，中國核潛艇來了！”
一瓶瓶大洋水，在陽光下發(fā)出晶瑩剔透的光芒，那里有核潛艇官兵們的愛戀與夢想……
“愛他，就得愛他熱愛的核潛艇”
聽到汪東標在電話里說“要開始忙了”，李文珠明白，丈夫又要遠航了。這是一名核潛艇戰(zhàn)士和妻子之間的“暗語”。
還在談戀愛時，汪東標就跟未婚妻“攤牌”：“我們?nèi)靸深^出海，什么時候出去，多長時間回來，都不能告訴你，你若能接受我們就談下去……”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家的，絕不讓你操心！”李文珠說。
為了這個約定，李文珠用柔弱的雙肩撐起家庭的重擔。
汪東標每次給李文珠打電話，她總是告訴丈夫：“家里一切都好，你在部隊安心工作?！?/p>
這次，是瞞還是不瞞呢？李文珠欲言又止。
公公剛剛查出食道癌晚期。老人彌留之際，想見兒子一面?？烧煞蛘f他“又要忙了”，這讓李文珠兩頭為難。
為了愛的約定，李文珠還是說出了每次通話她都要對他說的一句話：“家里有我，你放心！”
凌晨４時起床，為婆婆和孩子做好一天的兩頓飯后，李文珠騎上自行車穿過幾十公里的山路，趕去縣醫(yī)院照顧公公。前后一個多月，天天如此。公公去世，喪事都是李文珠一手操辦的……
這樣的生活，沒有經(jīng)歷就不會知道其中的艱辛。
作為一名９０后軍嫂，王歡歡一直默默支持丈夫張雷峰的工作。
結(jié)婚后，王歡歡到部隊探親。直到這時，她才知道丈夫是核潛艇上的機電兵。她說：“過去，我很羨慕別人談戀愛能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而我們只能寫信、打電話。但現(xiàn)在，我覺得我很自豪！因為我丈夫是中國核潛艇戰(zhàn)士！”
走進核潛艇官兵的精神世界，總有一種愛情頂天立地，總有一種付出蕩氣回腸。
“愛他，就得愛他熱愛的核潛艇。艇上的大事小事，他從不缺席?？杉依镌俅蟮氖拢肋h是缺席的！”李希梅這樣評價在基地當機電業(yè)務長的丈夫張恒志。
生孩子時，是她自己挺著大肚子，艱難地辦完所有住院手續(xù)。因為胎位異常難產(chǎn)，大人小孩都有危險，不得已才把張恒志叫回來，讓他在剖腹產(chǎn)手術(shù)書上簽字。第二天，他就又匆匆地到外地執(zhí)行任務了。
再次相見，已是半年后。還沒說上幾句話，張恒志就倒在床上睡著了。李希梅聽丈夫說過，他在艇上當機電長，就沒有脫過衣服睡覺，只要機器一有異常，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沖上去。
看著消瘦了一圈的丈夫，李希梅眼圈一紅，輕輕地拉開被子蓋在他身上。
談戀愛時，由于李希梅和張恒志不在同一個城市，她需要多次轉(zhuǎn)車，花上大半天時間才能與他見上一面。為了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多呆幾分鐘，李希梅經(jīng)常翻山越嶺抄近路。走在這條“愛情小道”上，看著星光閃閃的夜空，李希梅覺得十分甜蜜。
這樣的快樂，沒擁有過就不知道其中的純粹。
“生活苦點、累點，我不怕！我只是擔心那個把潛艇看得比命還重的人！”李希梅說。
２０００年，俄羅斯“庫爾斯克號”核潛艇出事后，李希梅才知道，核潛艇官兵生死就在一瞬間。從此，只要丈夫一出海，她的心就一直懸著，并開始關(guān)心起洋流、臺風、涌浪……
“您是張恒志的愛人嗎？首長請您明天到基地來一趟……”有一年元旦前，李希梅突然接到部隊打來的電話，她瞬間就懵了。
“不是恒志出危險了吧？”李希梅不敢往下想，可又忍不住在網(wǎng)上搜新聞、看電視，沒有獲得丈夫部隊的絲毫信息。
第二天，李希梅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進會議室。會議室里，還有其他十幾名出海官兵的家屬?？吹贸?，大家的心都揪著，都在盡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這時，時任基地政委曲衛(wèi)平走進會場：“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過兩天，你們就能見到你們的丈夫了！他們現(xiàn)在正在返航途中……”直到這一刻，家屬們一直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這也是她們第一次知道遠航親人的歸期。
是夜，月色溫柔。海風吹皺了港灣內(nèi)的月光，傳遞著妻子們對大洋深處親人的思念。李希梅這才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的心，早已隨著丈夫一起遠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