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北京８月１９日電（記者廖翊、黃小希）從香港兩依藏博物館展品在故宮展出被盜，到最新網爆“端門外西朝房展覽逃稅”，短短３個多月，故宮經歷了大大小小的“十重門”，承受著前所未有的拷問與信任危機。
８月１９日下午，故宮博物院院長鄭欣淼在故宮接受新華社記者專訪。
對于社會各界的質疑與關注，鄭欣淼鄭重表示重視與感謝。
以下為新華社記者與鄭欣淼院長的對話。
“十重門”：折射管理漏洞
記者：鄭院長，首先我們很想知道，這“十重門”內的真相究竟如何？
鄭欣淼：爆料雖然情況不一，有的與事實有出入，有的還沒有查實，但都指出我們的管理確實存在很多問題和漏洞。
記者：能具體說出這些問題與漏洞嗎？
鄭欣淼：首先說說齋宮展品被盜案。這個案件暴露出我院閉館清場、報警設施設置、重大作案預判及相關措施等關鍵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這給了我們極為沉痛的重大教訓，我和院領導班子都做了深刻檢查，對分管院領導和各級相關責任人追究責任，按規(guī)定分別做出行政警告、記過、記大過和開除、留院察看的處分，以此教育、警示本人和全體干部職工。
記者：隨后出現(xiàn)的“錯字門”“會所門”，故宮需要汲取的教訓是什么？
鄭欣淼：出現(xiàn)錦旗錯字，故宮聲譽受到嚴重損害，事情發(fā)生在具體部門和承辦人，根源還在院領導。在錯別字出現(xiàn)和當事人回應已經成為媒體熱點，演變?yōu)橥话l(fā)公共事件后，如果立即公開誠懇承認錯誤，會有助于社會的諒解。由于糾錯不夠及時果斷，又強調責任在下屬，引起社會各界廣泛批評，我們深感自責。
所謂建福宮辦會所的事情，故宮方面已進行了調查并向社會作出澄清。故宮博物院領導班子從未有過在故宮開辦任何會所的動議，一直將在火災廢墟上復建的建福宮花園主要用于舉辦新聞發(fā)布會、小型展覽、公益文化活動和接待國家重要貴賓。鑒于合作方北京故宮宮廷文化發(fā)展有限公司嚴重違反雙方協(xié)議，我院已經責成其停業(yè)整頓，終止并將修改協(xié)議書。由于我院對合作的公司平時監(jiān)管不嚴，對其違反協(xié)議私下醞釀會員制的行為沒有及時察覺，特別是在已成網絡和媒體熱點的情況下沒有在第一時間查明情況解釋清楚，以致質疑擴大發(fā)酵，并與展品盜竊案、錦旗錯別字事件相互疊加，造成非常被動的局面。
記者：“哥窯瓷器受損”原因已經查明并公布于眾，如何防止此類事情的再度發(fā)生？
鄭欣淼：這個事件的教訓是，事先文物保護實施方案不夠周密、預判性不足，人員培訓針對性不強不細，致使珍貴文物損壞。事后沒有在第一時間向上級部門報告，我們對此負有不容推卸的責任。
記者：那么，接下來的這些爆料真實性究竟如何？
鄭欣淼：“龍燦”微博爆料故宮曾經有過４起文物損傷一直沒有披露，我這里分別說明。
一是關于“扔廢棄木箱時將１０多件佛像一并扔掉，由外單位送回”的情況。２００６年６月９日，宮廷部兩名職工在處理北五所壽藥房庫內存放的裝運文物的木箱時，由于漏檢，造成存于木箱最底層苯板下的黑漆描金小石編磬一組１６片（未定級）連同箱子一起被集中至院內古建修繕中心。當時在崗的我院修繕中心職工孫會生發(fā)現(xiàn)后，對文物進行了妥善保護，并及時通知了有關部門馬上取回。經過徹底核查，確認無其他物品遺漏，１６片石編磬也均未出現(xiàn)任何新的傷況。根據《故宮博物院藏品管理規(guī)定》，對主要責任人給予了處罰。
二是關于“２００６年前后明代一級品法器人為損壞”的情況。經查，我院祭法器類文物無一級品。擴大調查范圍，２００４年５月２７日和９月６日，宮廷部兩名職工在整理核對文物時，分別造成清代黃釉蓋登（未定級）的蓋部和綠地粉彩八寶之“魚”（未定級）底座的損傷。這兩起事故均是由于當事人違反文物操作規(guī)程導致的。博物院根據有關規(guī)定對當事人給予了處罰。
三是關于“２００８年佛堂舊址二級品佛像損壞”的情況，經查，我院多年來未發(fā)生過原狀佛堂內文物損傷事故。
四是關于“任萬平主任的胳肢窩沒夾住那件沉重的歷史，碎了”的情況。２００９年，宮廷部搬運一對晚清時期的玻璃花插（未定級），后發(fā)現(xiàn)其中１件花插的１根玻璃枝杈斷開。院研究認定，宮廷部工作沒有違反操作規(guī)范，但預案不夠細致，考慮不夠周密，被責成作出檢查說明交院備案。
記者：紫檀嵌玉掛屏被水泡損壞，又是怎么回事？
鄭欣淼：２０１１年６月１５日，宮廷部工作人員將紫檀嵌玉花鳥圖掛屏一件（未定級）送文?？萍疾烤C合工藝科漆器鑲嵌室除塵修復。該器物本身存在傷況。７月２５日早晨，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自來水管接口處有一小的裂縫致使掛屏上覆蓋的棉墊被部分散落的水珠打濕，并滲透到掛屏上。相關專家到現(xiàn)場查看了這件文物，一致認為該件掛屏未因遇水而出現(xiàn)新的損傷，同時建議仔細檢查松動的嵌件，對因膠粘劑老化出現(xiàn)的嵌件松動現(xiàn)象進行加固處理。
記者：故宮是否真的給過１０萬元封口費掩蓋私分門票款？
鄭欣淼：２００９年７月中旬，我院紀檢監(jiān)察辦公室接到舉報信，反映故宮午門工作人員與社會上不法導游勾結，利用工作之便私放旅行團進入故宮參觀游覽，從中牟取非法利益，并且聲稱有影像資料作為證據，可以協(xié)助故宮將此人抓獲，但要求故宮給予舉報獎勵１５萬元，否則不提供證據。我院為了盡快查清問題，不給國家造成更大的經濟損失，經反復協(xié)商，應允如證據屬實可對舉報人予以獎勵８萬元。經保衛(wèi)處、北京市公安局天安門分局駐故宮派出所聯(lián)合行動，２００９年８月１１日上午在舉報人的配合下，在故宮午門東門洞中間檢票口截獲一使用過期票進入故宮的１３０余人的旅行團，抓捕了相關當事人并起獲贓款７６６０元人民幣。由于舉報人提供證據信息屬實，并配合我院和公安部門抓捕成功，參照我院的查補逃票獎勵規(guī)定，從該項資金中付給舉報人舉報獎勵費。
記者：對于故宮在拍賣會上購買五通宋人書札又賣出牟利的說法，你們已經予以澄清，有新的補充說明嗎？
鄭欣淼：事實就是我們前些時候所說明的那樣。１９９７年，北京翰海拍賣有限公司春季拍賣會上拍五通宋人書札。當時，著名書畫鑒定家徐邦達先生曾致函上級主管部門建議收購，經履行論證程序后，我院遂與拍賣公司接洽，當時媒體對此有所報道。動用這一數(shù)額的經費征購文物必須向上級部門申請，由于未獲批復，此項收購未實現(xiàn)。我院２００５年出版的《故宮博物院八十年》一書和官網“院史編年”欄目有此項收購的記載，現(xiàn)查明，這是由于我院當年整理院史大事記查閱公文檔案時，誤以當時上報申請經費文件為依據，沒有核對所申請經費并未批復和未能購買的最終結果所造成的。
還有就是關于故宮圖書館丟失古籍一事。故宮在過去長達７年的清理古籍過程中，要求發(fā)現(xiàn)的疑點都必須記錄在案。到２００９年的階段性統(tǒng)計，約２０萬冊書籍中，還有１００多冊不能完全對上賬（其中有普通古籍，也有一般線裝書和印刷品）。由于涉及１９５０年以來延續(xù)半個多世紀的歷史遺留問題，情況比較復雜，當時決定作為階段性存疑記錄在案，繼續(xù)清查，至今仍未停止，尚不能做出丟失的結論。但是一旦清查清楚確認丟失和責任人，將依法依規(guī)處理。
記者：那么，最后一重“門”——“端門外西朝房展覽逃稅門”的真相又是如何呢？
鄭欣淼：端門區(qū)域過去不屬于故宮管理，這些商戶舉辦的展覽已經存在了多年。目前我們尚在辦理收回這些商戶所用房屋的過程中，明確在全部完成接收后將改造成售票、咨詢、疏導等觀眾服務區(qū)，不再舉辦展覽。
要管物 先“抓”人
記者：“十重門”有的與事實有出入，有的尚待查實，如何看待引發(fā)的社會反應？
鄭欣淼：我認為，失竊和瓷盤損壞是重大責任事故，集中反映了我們管理工作的漏洞和失職。公眾因而對故宮的文物管理產生質疑，故宮內部也存在對過去一些文物損傷事件處理結果不滿意的態(tài)度，于是接連出現(xiàn)４件關于文物損傷、屏風泡水、古籍丟失等內容的爆料，也許還會有新的質疑。公眾同時也對故宮可能利用公器牟利存在質疑，包括建福宮會所、買賣宋人書札、私分門票款、端門經商等。而錦旗錯別字和宋人書札購買情況記載有誤，則反映了我們工作作風和制度的問題。
對文物發(fā)生問題如何及時嚴格按照規(guī)章制度處理、上報、公布，對于涉及的經營活動如何進一步加強監(jiān)管，特別是保證公開透明，都是我們整改的重要任務。如果不能做到這些，今后還會有更多的問題出現(xiàn)。我們目前提出的一些整改措施，還只是應急性的，先保障目前工作的正常和安全運轉。我們要繼續(xù)學習和消化公眾的意見和批評，組織干部職工更加深入地反思和檢討。下一步，我們將不斷向公眾匯報整改的階段性情況，主動接受社會各界的監(jiān)督。
記者：能簡單介紹一下看上去很神秘的故宮博物院藏品管理制度嗎？
鄭欣淼：故宮博物院的文物保護有關的規(guī)章制度是從建院開始歷經多年經驗、逐步完善起來的。院藏文物管理制度主要通過藏品日常庫房管理、出入庫管理、以及文物在陳列展覽工作等利用環(huán)節(jié)中的管理三個方面，以及一系列規(guī)章制度，實現(xiàn)對文物安全的保障。這些規(guī)章制度，對庫房管理、藏品的保管、修復、提用、出入院等都有詳細的規(guī)定。通過這些規(guī)章制度，使得文物不論是在庫房中的“靜態(tài)”，還是在利用環(huán)節(jié)的“動態(tài)”中，都處于可控狀態(tài)。
當然，再好的制度也要人來執(zhí)行，因此，要保證文物安全，關鍵是抓好“人”的問題。對于規(guī)章制度的執(zhí)行主體——員工，還應進一步強化日常管理和教育，常抓不懈，并加強問責的力度，以最終將規(guī)章制度落到實處，保證其不成為一紙空文。
記者：出現(xiàn)了這些問題后，故宮方面是否著手制定長效整改措施，以避免類似事情的再度發(fā)生？
鄭欣淼：從近一階段發(fā)生的問題來看，我們的規(guī)章制度也還需要進一步的改進、完善。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故宮作為博物館和世界文化遺產的雙重功能，也使我們承擔了較以往更多的社會使命，古建大修、文物保管、陳列展覽等各種業(yè)務工作數(shù)量大增，隨之出現(xiàn)一些新的問題和新的需求，規(guī)章制度也應及時做出必要的增加或調整。
我們找漏洞和制定整改措施是結合進行的。安全警衛(wèi)方面的整改，我認為心防是最大的漏洞，盜竊案最為沉痛的重大教訓，就是值班人員缺乏責任心，沒有嚴格執(zhí)行制度。必須加強責任感的培養(yǎng)和責任制、問責制的落實。
對于硬件方面的漏洞，我們正加快已有安防系統(tǒng)的升級改造，保證新中控室和二期安防設施按期、保質完成。
院藏文物保護制度方面的整改，重在強化實驗室工作人員的安全責任意識；瓷器測試分析前，召開討論會，結合待測文物不同的特點，制定相應的測試計劃和方案；同時，要完善文物測試工作的安全措施，加強科研人員的操作技能，建立資質管理制度；在制定和完善文物測試的安全操作規(guī)程方面，要查找儀器測試過程中存在操作方面的安全隱患。還要對實驗室儀器設備定期維護與檢查，確保儀器正常操作和使用。我們還要將整改擴展到全院文物管理。
打破封閉 重塑形象
記者：作為公眾文化單位，故宮將如何重新贏得公眾的信任？
鄭欣淼：最近我院發(fā)生的齋宮展品被盜案和瓷器損壞等事件，暴露了平時管理工作的缺陷、漏洞和不到位，對此深感內疚痛心和自責，希望通過媒體，衷心地、誠懇地向公眾致歉。
我們作為世界文化遺產、中華文明瑰寶故宮的管理機構，對肩負的特殊使命認識不深，研究不透，責任感不夠。正因為故宮在公眾心目中極為崇高、神圣的地位。公眾不能容忍這塊瑰寶受到任何傷害，故宮工作的任何問題始終會處于公眾的高度聚焦中。從這個意義上，故宮無小事，我們必須百倍戒懼，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極其謹慎小心地處理好每一細節(jié)，沒有任何客觀原因能作為原諒自己過失的理由。
也正因為故宮在公眾心目中特殊的崇高文化地位，公眾強烈要求知情權和監(jiān)督權，我們過去對此的認識和理解是遠遠不足的，總以為自己專業(yè)內的事，向社會說不清楚。平心靜氣回過頭來看網友和媒體的批評，雖然很尖銳、很刺耳、很難受，但確實是逆耳忠言，很多評論直指要害。愛之愈深，責之愈切，社會上的疑慮、批評和建議，都是出自對故宮文化遺產保護的強烈責任感，促使我院不斷發(fā)現(xiàn)問題，并認真研究和改進。
長期以來，我們處于一種相對封閉的工作狀態(tài)，對媒體主要是單向的發(fā)布工作消息，缺乏與社會及時、充分的互動與溝通，也缺乏向大眾更清晰明了地介紹自身業(yè)務體系的觀念和能力。今后在加強信息公開和引進監(jiān)督方面，我們將建立常態(tài)的和媒體與公眾溝通交流機制，更主動地披露和開放日常管理的運行機制和工作程序，充分報告工作和措施的進展、結果和尚存在的問題，及時答復媒體和公眾的疑問。
我們希望通過全院員工不懈努力，故宮將以更安全、舒適、方便的參觀環(huán)境，更高質量的展覽、科研、教育和對外文化交流，恢復和提升故宮形象，去贏得海內外公眾的信任和喜愛，為社會主義文化大發(fā)展大繁榮作出新貢獻。
